早上离家之前,我去了趟远晴的房间。
“远晴,我去光华公司了……”
不知为何,远晴今天起得格外早,平时这个时间,她都在被窝里挣扎,而今天,她已经坐在梳妆台前用红色发带扎住自己的头发。
“嗯……”
远晴的回答只是一声鼻音。
“没什么想说的吗?”
“就算我说了,你会听吗?”
远晴停下手上的活,瞥了我一眼。
“只要不让枫志华坐牢。”
昨天晚上我就能感觉到远晴不太对劲,她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好像让我回到了初中时代,我一点也不怀念那个时候。
“那好,你给我拿回2.8亿来。”
远晴无比轻松地说道。
“这,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吗?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说罢远晴不再看我,继续摆弄头发。
……
所以,我把车停在光华公司大门口后就开始想远晴这番话的意思。
钱是不可能平白无故翻倍的,枫志华就算再害怕牢狱之灾,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给我。远晴是懂这个道理的,她早上又不像是在耍小性子,所以,她是认真的。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办法,让钱翻倍,只是不知道枫志华愿不愿意了。
但是,如果真要这么做的话,枫蓬兰会怎么看我?可如果不做,我就辜负了远晴的信任。我许诺过不会对不起她,而且,我不想她再这么冷冰冰地和我说话……
干吧,郎远宇!
我拿起副驾驶座上放着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那天在保险柜里发现的东西的复印件,还有请薛岳写的一封亲笔信,亲笔信上写明了我手中握有的东西足够判枫志华蹲一辈子监狱,以及他这种行为涉嫌非法经营——也就是开办地下钱庄。在中国,开办地下钱庄是违法犯罪行为,无一例外都会被冻结资产。
把车停在大楼门口,一下车我就看到保安那双瞪大了的眼睛。
“那个,领导,您今天是来?”
保安哈着腰,小心翼翼说道。
领导?哦,对,昨天我跟在市领导后面来的时候就是这个保安在当班,他应该是把我当成市里某位干部了。也难怪他惊讶,以公务员的工资,不贪不腐想买S8简直是不可能的。
嗯,被人用领导称呼感觉还不错嘛。
“夏总请我写了点东西,我给他送来。”
请领导写东西的人有的是,倒不见得是字写的多好,主要是方便塞钱。什么稿费、润笔费、翻译费,都是塞钱贿赂的理由罢了,有关这方面的事我是见得多啦,毕竟父亲生前也没少找之类的理由。我最扯淡的一次竟然是以按摩费为由塞钱,领导亲自给老总按摩,说出去谁信哦?
“哦,快请进。”
保安一下子懂了什么似的,点点头,带着我进了大厅,用自己的身份卡划了一下打卡机,横栏随即打开。
“夏总平时都在厂区,您得等等。”
“没关系,我在上楼去等。”
乘上电梯,我看盯着LED屏上不断跳跃增加的数字,直到提示音响起,电梯门打开,那条玻璃长桥再次出现在眼前。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就好像直接从昨天搬运到此刻。但看这些景物的人却不再是讨要一两百万的债主。
“郎先生?您……”
那位秘书小姐想站起来迎接我,我摆摆手,示意她坐着。
“枫董在里面吗?”
“在。”
“那我进去了。”
“那个,郎先……”
秘书还是不放弃把屁股从椅子上挪开的努力,但还是太慢,当她站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把枫志华办公室的大门拉开了。
门开的瞬间,一只哈士奇耷拉着脑袋从我**钻了过去……
哈士奇?枫志华不是养猫的吗?
往屋里看去,只见一只,不对,一头灰黑色的猫正用那双翠绿色的双眼紧紧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这只猫也是够大的了,简直像头小狮子,抻着身体把整个能躺人的客用沙发据为己有,俨然一副猫老大的样子。
这是一只站起来和我妹妹一样高的缅因猫啊,我似乎知道那只哈士奇灰溜溜跑走的原因了。
枫志华正坐在办公桌前敲打键盘,一只折耳猫正从他怀里弹出小脑袋,还在用爪子拍打桌子。
这其乐融融的景象,我真是太煞风景了。
“啊,郎先生,你怎么来了?”
看到我进来,枫志华把折耳猫抱到办公桌上,起身来迎接我。
“枫董别来无恙。”
“昨天才见过,能有什么恙?”
枫志华礼貌地笑笑,请我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坐到了对面已经被缅因猫占领的沙发的……扶手上。
“不好意思啊,凯撒最喜欢窝在沙发里。”
枫志华看着那只缅因猫笑眯眯道。
能被用人类皇帝的名字称呼,这猫能吹一辈子。
“没关系不碍事。”
我摆摆手,把夹在腋下的牛皮纸袋放到茶几上。
“这是?”
“这是一些重要的文件。我最近在考虑巴西的房产,不知道枫董有何高见?”
“巴西?如果是做房地产的话巴西不是好地方,要是给自己置办房产,何不选择北欧或是地中海沿岸国家?”
枫志华就好像完全不知道巴西那点破事似的,竟然面不红心不跳给我讲解起购置海外房产的心得。他以为只靠这个就能让我自乱阵脚?未免太瞧不起了我吧?
“枫董果然有经验,如果在北欧购置地产,是不是得办个渣打银行的账户?”
“办了确实比不办好,办的时候别忘了要IBAN COAD,不然往欧元区转账很麻烦。”
“是啊,不过只要知道账号密码转账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对吧?”
我从牛皮纸袋中取出信封递给枫志华。
“那,咱们也就不需要拐弯抹角了。”
他没有拆开信封,捧着它端详许久,枫志华嘴里嘀咕起来,声音小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随后,他起身走向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中华,自己叼了一根,站在窗前吞云吐雾,把我晾在一边。
等过足了烟瘾,枫志华又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回到扶手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东西就在我家保险柜里。”
“那你怎么知道这笔钱的流向?”
“说来有趣,我想给一位孩子得了白血病的老员工捐笔钱,那位老员工不要,正巧,他接受了你的基金会的捐助,所以我就想通过基金会捐钱。”
说着,我打开手机,调出那则短信,给枫志华看了一眼。
说来,枫志华因为捐助而暴露了自己,我因为捐助而知道了真相。这算善有善报?
“我以为你们都不知道的,没想到老郎会把这些东西都落在家里。走了还坑兄弟一把……”
枫志华取出牛皮纸袋中的东西,一样一样平铺在茶几上。
“咱先不说这个,我想问问,为什么你会知道密码?”
我翘起二郎腿,用脚尖指着枫志华问道。现在是我在进攻,为了不输气势,我还特意穿了充满攻击性的长尖领衬衫。
这也是从昨天夜里一直纠缠着我,想必也同样纠缠着远晴的问题。如果父亲会把账号密码告诉枫志华,那么只能说明,相比老婆孩子以及张阳和老战友薛岳,父亲更信任我面前这个男人。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未和枫志华见过面,要不是生意上互有往来,两人分明是陌路人。可父亲不但帮光华签假合同,还把存折这么多钱的账号密码告诉枫志华,简直不可理喻。
“很简单,那个账户是我开的。”
枫志华轻描淡写道。
什……
这个账户,是枫志华开的?
“准确地说,是我和你父亲在巴西时一起开的。当然,开户认识你爸。我一直在做南美洲的生意,我知道南美哪家银行最安全。”
枫志华抬手揉了揉那只缅因猫的头。
“当时你父亲已经准备好在巴西度过后半生了,不只是房子和空壳公司,你和你妹妹的学校都已经联系好了,先在巴西读书,然后去美国。当时,你爸特别自豪地跟我说,以你俩的聪明才智,只要努努力就能考进常春藤盟校。”
父亲,你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这个艰巨的任务还是交给远晴去完成吧。
照他这么说,父亲和枫志华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竟然连自己透漏税款都不瞒着。
“其实以你父亲的能力和雄鹰矿厂的情况,稳健一点的话,想要往国外弄两个亿并不困难,可惜,情人节出了那档子事。”
枫志华摇摇头,他那原本毫无表情似死水般平静的脸上竟然荡起了涟漪。
情人节那天,父亲因主动脉夹层破裂去世,从此,我家的公司就像断了翅的雄鹰,被重力无情地拉向大地,如果不是远晴垫了层气垫,只怕要摔得血肉模糊。
“这些钱是怎么走的?”
“其实,我和你父亲签过无数的阴阳合同、假合同,你父亲在巴西的钱,无一例外都是经我手转过去的。”
“你是什么时候和我父亲……”
“你是说亲如兄弟吗?那可是很久以前了。当年,我也是侦察兵。”
这么说来,枫志华和父亲是战友?
这个世界上,只有利益之交和生死之交是最牢靠的关系,虽然把在一起当兵说成是生死之交有些矫情,但战友绝对是男人之间最铁的关系,没有之一。没参过军的人很难理解这种感情,所以,我不能说父亲对枫志华的信任不合情理。
但,事实证明,父亲看走眼了。
“既然亲如兄弟,为何还要盗窃我父亲的……”
“正因为我和你父亲亲如兄弟!”
枫志华的声音突然高了几十个分贝,几乎是咆哮着吼出这句话,他的瞳孔缩成一团,目光仿佛带铁刺的荆棘,脸上已满是愠色,就像布满了乌云。
“如果你父亲还健在,他一定会借我这些钱!”
这叫什么流氓逻辑?我父亲已经是太平洋里的无机盐了!那些钱是我的,我没有同意,你凭什么拿走?
“可我不是我父亲。”
“对,你不是你父亲,郎锐懂得东西,你不懂。”
枫志华叹息道。
“既然你是来要钱的,那我就给你钱。我煞费苦心收购精仪公司,却因为一个黄毛小儿而功败垂成。”
他脸上显然是痛苦的表情,这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当年父亲恨我不成钢的时候,脸上也是这副表情。
“我不是来要钱的。”
“什么?”
没错,我不是来要钱的,或者准确地说,我不是来要那1.4亿的,我要的是2.8亿,甚至更多。
“我只要一千万,剩下的钱,你可以拿去收购精仪公司。”
我挑起一根手指说道。
“为什么是一千万?”
枫志华极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但这掩盖不住声音中的惊讶。
“王荣前两天找过我,他希望我可以拿着那显失公平的合同去起诉你,如果我不照做,那他就要查我家的税款了。”
听了以后,枫志华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显然是回想起了昨日的事情,他可能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人竟然就是市政府一份子。当然,他肯定也想不通我为何不趁机报复他。
那是因为我父亲懂的东西,我也懂。
“其实,我和王荣是同学。”
许久,枫志华,才再次开口。
“我和他是大学同学。”
“武汉大学?”
“看来你特意了解了一下我啊。”
不,我只是特意了解了一下王荣。
“往事不堪回首,不说也罢。”
本想深入追问,但枫志华接着说的话打消了我这个念头。
“我现在给秘书打电话,不过在那之前……”
枫志华站起来,左手贴着肚子,冲着我弯下了腰。
“谢谢你,光华真的非常需要精仪公司。我是真心的,光伏生意做不了几年了。”
“不,你先别急着感谢我,那些钱不是白给你的。”
“那是当然,你放心,我三年之内我全部还给你,而且多给你两千万。”
枫志华竖起两根手指,他的话语中充满自信。
“你以为我要的只有一个多亿?”
我可不是小孩子,你拿一根棒棒糖就想哄我开心未免太自负了。一个多亿我拿去运作三年后可不止赚两千万。
“那你的意思是?”
“我要你手里三分之一的A类股。”
到头来,我还是做了和王荣一样的事。
枫志华目前占有光华公司百分之三十的A类股——低投票权高分红股。我一直想不明白,光华公司的双股份结构已经保证了枫志华对公司的绝对控制权,他一个创始人为何要持有这么多高分红股?
枫志华的脸色霎时变得无比难看,好似蒙上了一层又一层阴霾,我甚至能看到他那双腿在发抖。
枫志华手上三分之一的A类股,也就是光华公司百分之十的A类股,用一句俗语来评价我的行为那就是——
空手套白狼。
光华公司的市值足有近二十亿美元,公司近几年的年盈利都是十多亿,股东分红一般是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我每年怎么也能分到两千万,税后是一千六百万,十年不到我就能把1.4亿赚回来。
“不可能。”
枫志华斩钉截铁道,就像是下达命令的将军,军令如山,不容丝毫辩驳。
“那我们法院上见。”
我起身欲走。
“你给我站住!”
谅他枫志华也不敢放我离开,他知道,要是我从他眼前消失,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保不了他。即使没有王荣,法院也会把他抽筋拔骨!
“枫董,你想丢下你女儿和你的企业去坐一辈子牢吗?”
听到女儿二字,枫志华的眼角抽动起来。
“枫董,你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你想想那些受到光华慈善基金会捐助的患白血病的孩子,他们有的刚刚住进医院,有的手术日期刚刚定下,他们的父母正祈祷着手术的成功,期盼新生活到来,结果……”
结果,基金会被冻结,没人支付手术费用,他们不得不回家,眼睁睁看着闸刀落下。
“你闭嘴!”
枫志华像是行将就木的死囚,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想,当罗辑用枪顶着脑袋的时候,通过智子看着他的三体人,它们的心情,和枫志华此时此刻的心情是一样的。
“枫董,你不是爱财的人,你要这些股份没用,这些股份甚至会成为阻碍投资的绊脚石,日后公司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还要承担股份所带来的责任。你把它给我,我所有的投票权都委托给你。”
我一边机械地念着这些威胁的话语,一边祈祷枫志华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不知不觉,汗水已经从额头上滚落下来,滑进嘴里。
“我给你两亿”
“不行,我要股份。”
我背对着枫志华,装出随时可能离开的样子,这样大概能加强我威慑他的力度吧?
“枫董,那么一小点股份和光华公司的安全相比孰轻孰重?和精仪公司比孰轻孰重?”
“……”
枫志华再次沉默。
能抽完一支烟的时间过去了,枫志华终于有了动静,他走去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手枪!
54式,这是中国黑市上最常见的枪,一般都是仿制品,销售的时候拆卸成零件,分散送货。
跑吗?来不及了!人是跑不过子弹的,枫志华当过兵,这个距离他不会打偏。
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还不如就站在这,起码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古代军士皆以伤在前身为荣,伤在后背为耻的。
枫志华走到我面前,他扳下击锤,握紧手枪,将枪口对准了我的脑袋,那冷冰冰的枪口贴到我额头上的时候,我能感觉一股寒意正在注进我的身体。
随后,他扣动了扳机。
……
击锤没有落下,本该飞出来的子弹还在枪膛里。
为什么?
我依稀记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科普文章——有些手枪的枪管和套筒被顶住且向后移动较短行程可能会导致手枪无法完成击发。
他究竟是失误还是……
“别误会,这是假的,击针卸下去了,枪管也堵着呢。”
枫志华面无表情地解释道。
原来是假枪……
可即便如此,这种仿真枪也是违法的,枪管,随便找个机床就能加工出来,击针也是。甚至可以这么说,只要有图纸,最烂的机床都能造出枪来。
不过,只要不报警也没人会来查。
“现在,假如这把枪是光华公司,我指到哪打哪,但是……”
枫志华把枪从我脑袋上移开。
“因为你,我这个拿枪的人无法击发。”
枫志华说道。
他这话的意思是说,我可能会让他失去对光华公司的控制?
“枫董,我看过光华公司的股权结构,即便我拿走百分之十的A类股,也无法动摇你的统治地位。”
“……”
枫志华为什么执着于对公司的绝对控制呢?不单是B类股,连A类股也死咬着不放,这很反常。
“你要这些股份做什么?”
说出这句话,意味着枫志华妥协了。
“我只是想赚点钱,既然枫董和我父亲亲如兄弟,那您也不难知道,我郎家还有采矿权。”
“啊,我当然知道,采矿确实费钱……”
沉吟片刻,枫志华再次开口。
“我有一个条件。”
“你讲。”
“你的投票权全部给我。”
“没问题。”
本来我就没打算掺合你公司那点事。
“这些股份五年后必须转让给我。”
“可以,以五年后的价格。”
按光华公司现在的发展势头,五年后股价说不定能涨多高呢,反正怎么样都是赚的。
听到我的话,枫志华点点头。
“按照公司章程,股东需要指派一人进入董事会,你赶快找出人选,我们得在工商报备。”
“我自己就好,反正要做的也只是在开会的时候无条件赞成你。”
“那好。”
枫志华点点头。
“明天开始,你就是光华公司股东,和董事会董事了。”
还真是爽快,枫志华果然是做大买卖的人。
啊,这么说来,我19岁就成为亿万富翁了?要是再努力努力可就能上胡润八零后富豪排行榜,和王思聪谈笑风生了诶……嘛,说笑的,这些钱都是远晴的,我只是在她成年之前,暂时保管着而已。
如果父亲在天有灵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欣慰。
“对了,枫董,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
“这件事,请别告诉枫蓬兰。”
我低着脑袋,用尽所有诚恳的语气说道。
“你认识我女儿?”
枫志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我和令爱是同学,姑且,还算是朋友。”
“你也在碧空学院?”
嗯?不对啊,之前和枫蓬兰去画展的时候,她好像很了解我家情况的样子,难道不是枫志华和她说的?
“是。”
“我那个女儿从初三开始就很少和别人说话。”
枫志华完全不相信我所言。
“您看看这个。”
我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把枫蓬兰和我的聊天记录给枫志华看。
“……好,我不告诉她,反正她从来不和我说话。”
枫志华的眼睛几乎要陷进手机里了,他似乎非常在意我和枫蓬兰之间说的话。
从来不和父亲说话?难道我之前判断错了?其实父女俩关系很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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